陳長生覺得金三爺一定是誤會了什麼。
但他也沒辦法解釋了。
在這個彆樣的世界裡,他沒辦法拿出證據來給聊齋先生正名,便也隻有這樣了。
金三爺想著,目光卻是看向了陳先生。
他似乎想問先生,一直活在這世上,真的不會痛苦嗎。
這也是金三爺老了才明白的道理,他這個見過、遇到過、接觸過非常人所及之事,故而長壽的人,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故友離世,那種痛苦,難以言喻。
金三爺到底是沒問出這話來。
眼前的是先生,這樣的話,是逾矩了的。
但就算金三爺不說,陳長生也從他的目光之中看出了他想說的話。
陳長生道了一句:“挺痛苦的。”
金三爺愣了愣,他的瞳孔微縮,連忙道:“學生無意揣測先生心思,還望先生恕罪。”
陳長生擺了擺手,說道:“老了反倒這麼害怕了,當年在茶樓的時候,不就挺好的嗎,陳某這兒沒有什麼陳規濫矩,想說便說就是,沒什麼冒犯的。”
金三爺張了張口,他微微點頭,隨即問道:“先生這樣痛苦,又是怎麼解決的呢?”
陳長生道:“我遠沒有你想象的那般高明,這紅塵滾滾,本就不是陳某能隨意托起而又放下的,陳某視這紅塵情欲為珍寶,故而無力解決。”
金三爺有些呆愣的看著麵前的陳先生。
他未曾想過會得到這樣一個回答。
這好像與他所知道的陳先生大相徑庭,都說人無完人,可在金三爺的潛意識裡,先生便是那個完美的人。
如今卻是不一樣了。
先生親口告訴他說,他一樣也是不完美的。
金三爺長舒了一口氣,說道:“先生一樣也無能為力嗎……”
陳長生微微點頭,回應了他的話。
金三爺抬起了頭來,說道:“既是這般,我也無所顧慮了,不瞞先生,我原本是打算今年春時就走的,可心中卻又畏懼,路途上皆有故友,時隔多年,若是再見,他們不在了,我又該如何,學生時常在想,當我邁出步子,或許走在路上,就會被這紅塵裡的歲月所吞沒,學生害怕,又無能為力,想尋一法,靜心,清心,可先生都無能為力,我又能有多少高招呢……”
陳長生搖了搖頭,說道:“莫要輕看了自己,陳某而非聖賢,無外乎是一個俗人,許多地方,也不如你,寫書著作,陳某不如你,人情往來,陳某亦不如你,陳某並非高山,隻是溪流罷了。”
金三爺望著他。
這一日,他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陳先生。
早年時,他總是當陳先生一些話隻是謙虛,如今老了再聽這些話語,才知這些竟也並非都是謙虛之言。
“學生受教。”
陳長生和煦一笑,說道:“早年時,陳某在秋月坊有一故友,不慎落了腿疾,陳某見其難熬,便依一杯酒除了他身上之病痛。”
“金三爺如今年邁,卻要遠行,一身病痛,卻難走遠,你也不僅僅是陳某的學生,曾經更是為陳某捧場的茶客,打賞無數,我們因茶結緣,陳某便許一杯茶水,祝金三爺開春之際,一路順風。”
陳長生提起那茶壺,將那杯子一點點添滿。
金三爺愣在原地。
他眼眶微紅,老淚縱橫。
他未曾多言,隻是與先生相視一眼,隨即便端起那茶水,一飲而儘。
“學生,定不負先生所望。”
陳長生起身道:“老友未見,路途還長,三爺慢行,陳某便不多留了,那兩個丫頭還等著呢。”
金三爺一路將其送出了門。
他身上的病痛皆因那一盞茶儘數消散。
所有的顧慮也在這一刻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