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裡說道著可惜,說道著命數無常的喟歎,可看去時,蛇老的臉上儘都隻有冷漠,仿佛是在做甚麼無足輕重的事情。
那是曆經歲月光陰洗刷之後的漠然。
也不知蛇老兀自喟歎著甚麼,等他從自己的思緒之中回過神來的時候,方才像是想起了眼前的事情,這才又將視線落在了掌心中攥著的百花樓六長老身上。
這會兒時,漫天的煙霞已儘都散去了,那暗金顏色的百花絲線也隨風飄搖著散去了,不隻是裹挾在風中遠去,還是跌落入了海潮之中去了。
卷動了浩浩天象之後,六長老複又隻自己一人了,她原本煞白的臉色這會兒已經漲紅成了赤色,一雙手腳兀自在半懸空中不斷的顫抖著,仿佛是無意識的痙攣與抽搐。
好一陣,六長老不斷的張開嘴巴,她像是想要艱難地再度獲得呼吸的權利,又仿佛是在即將踏過那生與死界限的時候最後分說些甚麼。
蛇老那猩紅的蛇瞳仔細的凝視著六長老深邃的眼波,仿佛要洞穿了那深邃而去,然後透過冗長的甬道,親眼見證死亡的到來。
於是,在這樣的過程裡,蛇老像是窺見了六長老那不斷渙散的眼波中神光最細微的變化,他像是因之明白了六長老的心緒變化。
「好罷,由你留一段遺言,這樣的氣度老夫還是有的,若有必要,來日與百花樓門人道左相逢時,自會差人轉述。」
蛇老說罷,緊緊攥在六長老脖頸上的手掌稍稍的鬆了些力勁。
霎時間,恍若破敗風箱一樣的劇烈喘息聲從六長老的咽喉裡接連擠壓出來,她漸漸凝聚起神光的雙眸越過了蛇老的身形,怔怔的看向遠空的晦暗天穹,看向這風雨飄搖之中朦朧渺遠的人世。
緊接著,她喑啞的聲音響起。
「一朝成空,不過大夢一場……」
許是百花樓門人一生情多,至於極處,內裡反而是真正的無情。
這生死的閃瞬間,六長老沒有念及任何人,甚至沒有念及她自己,隻是這樣凝視著天地寰宇,這般感慨喟歎著。
下一瞬,她艱難的咧了咧嘴,似是想要笑。
而那怔怔的眺望著遠空的視線也落回到了蛇老的身上。
「九煉丹胎,煉得丹中之陽,方是金丹境界,我踏進去半隻腳,方明白那是何等堂皇的巍峨境界,有的人未曾踏進去過,卻已經有了相類的心境,有的人分明駐足著,實則心思早已經從丹陽中跌落下來。
似你,似丹霞老母,似我自己,這般以陰私心思事金丹道果者,天機懸照,命數有應,必有災殃化作劫厄,我已應命將去,然則塵世因果尚在,陰冥路上不遠,蛇老,本宮等著你應劫喪命的那一日!」
話音落下時,六長老的氣音倏忽間戛然而止。
再看去時,蛇老掌心猛攥,緊接著,無窮血焰兀自懸照,將六長老的身形包裹在了其中,等再看去時,內中哪裡還有六長老的身形在。
原地裡,隻有那暗紅色的血光之中一點點懸照出的百花神光的斑斕顏色,而後倏忽間化作一道靈光,被血焰包裹著,沒入蛇老手中的猩紅玉瑗之中。
與此同時,六長老臨死前的話似是仍舊縈繞在蛇老的耳邊。
良久的時間過去,蛇老那空洞漠然的雙眸之中,似是終於有了些情緒的波動。
翻手間,將那凝煉成實相的玉瑗收起,蛇老遂借機猛地一甩袖袍。
「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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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複舊池台,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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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在百花樓六長老殞命在蛇老手上的同時。
外海,極深處,百界雲舫所在之處。
伴隨著一道浪頭湧起。
原本如巍峨山嶽一般安穩的鎮坐在洶湧風暴之中的百界雲舫,倏忽間隨著浪頭高高地浮起,緊接著,複又在浪頭湧過之後,狠狠地砸在了海麵上。
冰冷的海水湧上了甲板,傾盆大雨中裹挾著厚重的血腥氣息朝著閃瞬間靈光潰散的百界雲舫砸落而來,登時間,秀麗的層疊經幢被雨水打濕,朱砂與靈墨混合在一處,將上好的靈紗汙染了去,偌大的船舫上放眼看去儘都是泥濘。
此時間,一間間靜室之中,屬於百花樓修士的驚呼聲接連響起。
可是連綿不休的嘈雜聲音,都無法遮掩去那船舫本身似是不堪重負一樣的刺耳哀鳴聲音,仿佛是有木板斷裂,有紋理破碎,有靈光潰散。
隻霎時間,立身在船舫最高一層的窗欞旁,原本神情慵懶的女人,倏忽間臉色一變,驚詫與哀傷交織在她的眉眼間,緊接著複又消散去,隻剩了一聲呢喃喟歎。.